柴静 看见

作者:蒋江艳
日期:2011/11/28 8:29:30

  观众问,为何会取名为《看见》?

  ‘一个作家说过,人们都知道什么是石头,我的任务是让人们看见它,感觉到它。这个时代每天都在发生大量新闻,我们的任务是让人们看见新闻中的人,感觉到人的存在,共同负荷着生活。 ’柴静答。

  我不知道为什么流泪

  这个男孩,十二岁,出生时母亲因输血感染了艾滋,已经去世。他也被感染,与奶奶,父亲,继母生活,别的小朋友见到他就躲开。

  吃饭时,他吃的菜由爸爸夹在碗里。吃火锅的时候,他吃了一会儿,凑了下身子看了一下锅,又坐下了,他爸说:“你吃什么?”

  他端着碗,怯生生地说:“粉条。”

  爸爸意识到摄影师在,犹豫了一下,说“你夹着吃”。

  他立刻说:“不,你给我夹。”

  “夹吧。”

  他说:“给我夹。”

  继母在边上说了一句:“夹吧。”

  他爸说:“你就夹吧,没事嘛没事,叫你夹就对了嘛。”

  他迟疑着站起身,看了一眼锅,在离自己最近的汤的表面匆匆夹了一片菜叶,坐下来放在碗里,搅着。

  桌面上没声音,他解释了一句:“粉条没有了。”

  过了一会儿,他爸捞了一筷子粉条放他碗里。

  看完赵亮的纪录片《在一起》,我们决定采访这个男孩。但一坐他对面,我就知道这采访的困难,他太敏感了,或者说,他承受的超过了一定的限度,但记者职责是要提出问题,如果问得不准确,时机不对,没有勇气碰禁忌,或者碰了之后掌握不住,都不成。

  有天看村上春树的非虚构类作品《地下铁》,关于东京奥姆真理教在地铁施放毒气事件。他写非虚构远远不如写小说,可我理解他的拘谨——只有坐在受害者面前,才能理解那种压力。不管你再怎么想“不能伤害任何人”,但“置身的立场本身就有一种傲慢性”。

  采访中,男孩说,看这个纪录片公映的时候哭了。

  我问“是不是吃饭那一段?”

  “阿姨,姐姐,你怎么猜得这么准?”他意外地看着我。“因为如果是我,我也会很难受的。”

  他没说话,眼睛红了。

  如果在以往,我可能会停下来,或者问下去,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看了他一会,说“……怕你心里受委屈……”,就低下了头。

  我不知道为什么掉眼泪的不是他而是我。

  后来,我让编导剪掉了这句话。我知道,记者不要在采访中妄加议论,更不应该流露太多的情绪,但我奇怪的是,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?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,我根本没想过要说,它只是从心里浮出来了。

  之后我翻看笔记,一个月前我看纪录片里吃饭这段时,写过:“这真是天大的委屈,让他受了”。在采访那刻,男孩的问题唤醒我那瞬间的感受。

  去“采访”这样一个孩子,无论如何都是一种“傲慢”的立场,唯一削减这个傲慢的方式就是投身于他的感受之中。

  有读者留言中说,“你现在在节目里‘我’多了一点。”是,他们看得很清楚,有需要克制之处,但这种情况也出乎我的意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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