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只需一个粗糙的鸟窝

很久没有离开家了。这次远行的目的地是郑州，去参加一次全国的教学活动。
　　从蚌埠坐火车，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。旅途，是寂寞的，虽然，同行的有许多同行，但，彼此并不熟悉。车厢里，说话的人并不多。
　　我坐的座位是靠窗的，沿途的风景离我近了许多。出门，不是件舒服的事情。看窗外，并不是想看风景。其实，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。蜿蜒的公路，晚秋的树木，憔悴的从眼前恍惚着，渐次而过。最多的是杨树，一棵，一行，一片，及至，一路的记忆被它填满。纸质的村庄，叠加的城市，勾画的麦田，偶尔突兀的山峰，明若玻璃的河，组成一张张飞驰的动漫。中年的列车，似乎更需要安然，舒缓了，没有起落，缺了激情。摇曳的车厢，仿佛坐在自家的屋里，但，茶杯里刚刚添加的白开水，却有了异乡的温度。
　　 “蚌埠——徐州——商丘——开封——郑州”，这是一张跳跃在脑波上的车票。五站的距离还不能拉长我的思念。离别的站台，分流的人群，挥起的手臂，呼啸的列车，当故乡，在身后变成一声悠长的汽笛，家的影子越来越清晰。家，只有离开的时候，才开始了回念。我的心，被厚重的车轨瞬间碾碎了。
　　第一个鸟窝远远地在我的眼前，镜像。它扑面而来，没有声息。是那样的触不及防，我没有什么感觉。这是真实的一种感受。我想，是我习惯了鸟飞行的姿态的缘故吧，这样的一种铅球似的的位移，让我手足无措了。这是村子上空的一种着重号，本身就是对生活的修饰。小时候，鸟窝的诱惑是显而易见的。小孩子的眼睛完全被鸟窝勾了去。那里，有凉凉的鸟蛋，有黄嘴的幼雏。爬树，是每个男孩子必修的功课。鸟窝，在村子的上空，是更高的一层建筑，和华美、壮观、辉煌没有联系，倒是，简约、粗糙、挫顿让人顿生爱怜之心。季节的变更，总是层次分明。落叶，已经盘满了地下的土地。最后的一声雁喃也被秋霜染白。树杈间的稀疏，是缩短的日子。夕阳下，一幅西部的剪纸，炊烟，是故乡挥起的手臂。那些羽翅单薄的鸟儿，早已回归了南国，留守的是麻雀、喜鹊这样的家常客。它们熟悉的面孔，和村子一道衰老着。
　　鸟窝的大小是有区别的，建筑的地方也不同。很难看出，哪里是经济适用房，哪里是高档住宅区，哪里是豪华别墅群。这点和人类的住宅天壤之别。人类总是在不平等的事情上向往着平等的待遇。我不知道，鸟儿家人口的多少，和房子的面积是不是成正比例？但，我能确定的是，从那些青褐色的住所里，从那些近乎一样的建筑个案里，同样会传出家的信息，会在寒冷的季风里，有阵阵欢笑，翻越丛林，趟越沟壑，随着铿锵的铁轨，伴着游子，向前，向前……
　　这些鸟窝，从我的出发地就开始悬停在我的眼前了。这样的一个黑痣，无比清楚地镶嵌在蓝蓝的天空里，与白皑皑的浮云一道，鲜明地点缀着我的情绪。车厢里，关于鸟，关于窝，关于家，关于爱的声音多起来，一时间，车厢里变得温暖起来。我的手机突地震动了几下，是短信，打开：老公，到了吗？注意保暖，天冷！心中一阵小暖，这是亲情的着落点。回复：老婆，我看见鸟窝了。和家里的一样。
　　是呀！鸟窝有区别吗？是区域，是大小，是高低，是远近，都不是。鸟窝就是鸟的窝。家，就是一个窝。一时间，我觉得自己是个哲学家了。一只鸟，在哪里都是可以歌唱的，哪怕，冬的寒风掠过冰冷的树梢。
　　鸟窝，一路络绎不绝。乡村的这些灯笼，倒也有意思。只是可惜，那些鸟窝为什么不是红色的呢？那些横七竖八的树杈，支撑起一个暖暖的避风港，在树丫间，遮风避雨，浸霜泡露。看着，看着，我竟觉得人类的渺小了。我们有坚硬的水泥砖块，有韧性的钢筋铁板，但却建造不出安全的家园。人类的欲望，倾斜了我们生活的根基，找寻不到生活的方向。我们的家越来越大，寂寞、空虚、无聊却越浓郁。我们竟然没有一只鸟生活的快乐。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。
　　每一次和鸟窝的邂逅，都让我对这些旅途上的朋友，感觉更加亲切了。它们似乎让我明白了一个更加深沉的哲理：一只鸟，不管生活在哪里，那里总有一棵树可以成为它的家园。人，也是如此的。你不能选择你出生的地方，但你能选择你生活的地方。只要，你爱生活，生活同样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。一个人，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最简单最温暖的鸟窝。